端午_学完自己的历史后我又穿回来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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端午

  “是。”楚倾点头,又将方才那番话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。

  想到她先前在方云书进宫一事上有过反复,他不由好奇她到底什么意思,凝神再探心事,她正叹着气倚向靠背。

  “好烦啊――”她的心音恹恹的。

  “也不看看朕有没有那个闲工夫应付这些。”

  面上咂一咂嘴:“行吧,多添个席位的事,你看着安排就行。就一样,礼数到了便可,你别承诺他们什么。”

  她指的自是让他别稀里糊涂就答应让方云书入后宫。

  楚倾会意颔首:“臣明白。”

  “嗯。”她点点头,看看他,又说了一句,“最近辛苦元君了。”

  “没事。”他笑笑。

  楚倾便施礼告了退,虞锦将写给吴芷的回信装好,交给邺风,着人即刻送往西南。

  “在大应朝推行义务教育”。

  这个念头到现在为止,暂且还是她的一个设想。

  她在二十一世纪活了十几年,亲身体验过全民教育水平提高对生产力和社会和谐有多大影响。她知道这是对的,但很多事不是对就能办成,时代背景的不同放在这里,许多困难她可能想都想不到。

  但既然知道是对的,就至少得试试。总不能因为可能面临未知困难就止步不前。

  另外,除了让底层贫苦百姓都能读读书,她还想让男孩子们也多些机会。

  社会体制如此,她没办法妄想一步到位地去跟大家说什么男女平等的未来理念,但像林页那样本就胸怀大志的,总该有点别的选择。

  林页当时……一定很努力了。

  太学里优秀的女孩子那么多,家境殷实请名师指点的更不在少数。他只是自己偷学,都硬生生考出了第一的成绩。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,虞锦都不敢想。

  可他现在怎么样了?

  虞锦设想过无数次,每次都在自欺欺人地想,他或许达成了心愿。私心里却无比清楚,那不可能。

  他根本没有那样的机会,不论他在离开太学后去了哪里、有过怎样的挣扎,现下大概都依旧只能和其他男人一样,让成婚成为最后的归途。

  所以……她哪里是不想贸然打扰他现在的生活呢?她是根本不敢找他。

  她怕他过得不好,更怕他原已接受命运过得“好”了,却因她的搅扰而再度陷入无济于事的不甘。

  她只能一厢情愿地祈祷林页能遇到一个好好待他的妻主,别嫌他离经叛道,至少别像她从前对楚倾一样,自己回看时都觉得残忍到不堪入目。

  虞锦想得禁不住地难过,说不出是为林页还是为楚倾,抑或是为这天下的种种不公。

  哀伤半晌,她叹了口气,硬将情绪掰了回来。

  她是全天下最没资格悲春伤秋的一个。她该做的是改变这一切,这天下的种种不公都指望她呢。

  .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,一眨眼的工夫半个月也就过去了。

  端午当日,虞锦只在上午专心看了看折子,午睡起来就悠闲地更衣梳妆,准备去船上参宴。

  端午的家宴不似除夕宫宴那样规模宏大,但比除夕宫宴更有趣,通常是用一个下午,严格来讲更像是个茶话会。

  虞锦到得略晚了一些,宫人撑着小舟送她过去时,船上已能闻得乐曲阵阵。

  在她上船间,一切声响又都停了,众人齐齐离席施礼,只余问安声震天。

  “都坐吧。”虞锦笑笑,径自去主位上落座。这样的家宴都是一人一席,各用一张长方小桌。她的位置自是在正当中,右首是楚倾,左首是贵君姜离,但比楚倾的位置要更偏两寸,以彰显地位不同。

  众人坐回去不过片刻,被打断的气氛便重新活跃起来。歌舞重新开始,虞锦抬眸一瞧,就一脸欣赏地嗑起了瓜子。

  这舞是她上一世就很喜欢的剑舞,舞者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哥哥。

  现下这个年月,男人已很少碰刀剑了,剑舞倒很有几分追忆旧识男子气的味道。水袖与长剑结合,堪堪将柔美与力量融为一体,行云流水又震撼人心。

  虞锦看着看着就沉醉了。每每这个时候,她总是十分理解为何昏君能为了美人“从此不早朝”。

  美人环伺太考验意志力了!

  待得一舞罢了,新项目马上就来。席间有人提出行酒令,众人立即响应,好不热闹。

  姜离含笑询问她的意思:“陛下一道么?”

  虞锦摇头笑道:“你们来,朕看看,行得好有赏。”

  她这叫知难而退。

  行酒令这类比拼诗词歌赋的游戏她是真玩不过他们,毕竟当她埋头苦战历史政治治国之方的时候他们都在背这个。

  姜离知她素来对这些不感兴趣,见她拒绝也就不再多劝。

  却听楚倾道:“我也不来了,你们尽兴。”

  姜离不由侧首看他:“端午佳节,元君何不一道热闹一番?”

  楚倾淡笑:“不胜酒力,恐要出丑。”

  元君贵君一问一答,席间众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在看皇帝的神情。

  这样的家宴,元君从前鲜少出现,但人人都还记得两年前的除夕宫宴上,女皇为元君不给面子的事生了气,一度弄得元君下不来台。

  可眼下不论如何细看,女皇面上却似乎都没什么变化。

  她闲闲地自己剥着颗花生,剥到一半,好像觉出他们在等她的反应,遂是一笑:“罢了,你们玩就是,别逼元君。”

  于是旁人自也不再多劝。酒令很快行起来,船上更热闹了。

  对这个最拿手的是平日并不爱出风头的顾文凌。虞锦印象中他就没输过,眼下也同样很快就占了上风。

  不多时,一船的人就被他弄得差不多都被罚过了酒,唯一还能应对及时的却非后宫中人,而是被方贵太君“安排”过来的方云书。

  他对此也十分在行,但虞锦心下已知他不是什么好人,就偏不对他表露热情。于是顾文凌接得好,她就拊掌叫好。方云书接得好,她就接着嗑瓜子剥花生。

  然而又过了两个来回,顾文凌却落了下风,最终让方云书拨得头筹。

  船上喝彩声掀起,虞锦到底跟着也鼓起了掌。方云书衔笑上前,单膝跪地:“臣才疏学浅,让陛下见笑了。”

  虞锦反应过来,哦,该她行赏了。

  她自知方云书想要什么。那天她算是应了方贵太君的引荐,但之后就只字不提了,他不免会有些急。

  可她当然不能真把方云书收进后宫,想了想,便打算赏点贵重的东西把这一场先翻过去。

  然她还没来得及开口,方云书倒先说了话:“臣拨得头筹,想与陛下讨个赏。”

  虞锦一怔,只得道:“要什么?你说。”

  她问得心里有点紧张,转念又觉方云书若直接开口讨要位份不免脸皮太厚。

  果然,方云书还不至于急到那个份上。

  他微微抬头,笑容清朗:“端午佳节,臣想与陛下共进晚膳,不知可否?”

  话一出口,满座安寂。

  这话是不似直接讨封位那样“脸皮厚”,但也十分直白又胆大了。他正面对的人是当今圣上,天下有几个人敢这样开口要求与今上共进晚膳?

  众人自都不免诧异,虞锦心底倒清楚,方云书这是清楚她的脾性。

  她上辈子就很吃这套,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在面前直截了当地提出这样的要求、勇敢无畏地示爱,她根本没法拒绝。

  她一直在宫里长大,中规中矩的人日日都见,稍微胆大妄为一点的倒让她觉得有趣。

  况且,他的分寸也拿捏得好。

  他的“胆大妄为”并不似楚倾从前所为是在她介意的事上招惹她,挑的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,既显得特别又不令人恼火。

  看来不论男女,要当绿茶当到象征顶尖权力的皇宫里,果然还是要有几分本事啊……

  虞锦一壁慨叹一壁飞速思量,很快带着几分懊恼开口:“咳,不巧。朕提前与元君说好了,今晚要去德仪殿用膳。”

  “?”余光所及之处,她清楚地看到楚倾明显地愣了一下。

  楚倾原也摸不清她对方云书到底什么心思,近来忙的事情又多,一时间当真生出了深深的疑惑。

  ――今晚要一道用膳?有这事?

  ――什么时候说的?他给忘了?

  楚倾边思量,边听到方云书开口:“臣只今日入宫过节罢了,不似元君日日可与陛下相伴,不知元君是否愿意行个方便?”

  言下之意,是要元君为他腾地方。

  这话很不客气,但他语气温和,直让人计较不来。加上元君从前是最不得女皇欢心的那一个,如今也不过在后宫略挣回了几分面子,倒比不得方云书背后是与女皇一直情分不浅的方贵太君,让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。

  楚倾眉宇微锁,想询问虞锦的意思,刚一偏头,她的声音已自带着回声撞来。

  “呵,胆子倒很大啊。”

  “仗着有贵太君撑腰,什么话都敢说了是吧?”

  “楚倾你要是敢答应他……你给我等着!”

  稍稍一顿,她气势汹汹的腹诽又成了紧张不安的念叨:

  “哎嘛,楚倾那么无欲无求,不会真答应吧……”

  “可别啊我的天……”

  定睛看去,女皇正襟危坐,面无半分波澜。

  于是在满座看好戏的注目中,元君薄唇轻启,神情淡泊地吐出两个字:

  “不行。”

  安静里,隐隐渗出那么一丝倒吸冷气的声音。在座不乏有人觉得,元君真是胆子大了。

  无人知晓女皇究竟为什么突然对元君好了一些,但不管怎么看,元君的分量总归比不过方贵太君这个看着女皇长大的长辈。

  如今元君不给方云书面子,那不就是不给方贵太君面子么?

  连顾文凌都忍不住开口相劝:“元君,方家公子说得也没错,他就今天在宫里。再说,是陛下开口许诺要行赏,元君不妨……”

  “朕可以赏点别的。”女皇淡笑着开口,目光四下一荡,又冒出了主意,叹气道,“今晚与元君也实是有别的事要商量。”

  说着一睇虞珀:“宁王世女等着娶亲呢,朕要与她好好说说这事。”

  女皇说得慢条斯理,抑扬顿挫,真像那么回事。众人便释然了,既是事出有因,那也就说不得什么。

  唯独虞珀脸都绿了。

  她从到宴席上起就一语不发,乖巧地坐在边缘处尽量降低存在感。

  想想也是――这船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她的长辈,万一一起逼婚那多恐怖啊!

  没想到千躲万躲还是被陛下亲口点了名,而且怎么还要晚上一起用膳?

  事先没说啊……

  楚倾遥遥看到虞珀脸色的僵硬,心下终是拿准了,陛下一定在随口胡来。

  便气定神闲地接话:“是,宁王前阵子为此气病了,不好再拖。”

  虞锦看着方云书:“嗯,事有轻重缓急,朕今日先赏你些别的。”语中一顿,“就把二妹年前着人献来的那颗夜明珠赏你吧。你与朕的二妹是表兄妹,朕这算借花献佛,你别嫌弃。”

  方云书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,然这赏赐也着实是厚赏,他只得叩首下拜:“谢陛下。”

  接着虞锦就着人去取那夜明珠来,这事便到此为止。

  继而又是歌舞升平、觥筹交错。许是因为适才与楚倾搭了两句话的缘故,虞锦开始不由自主地看他。这么一看,还就愈发挪不开眼了。

  他今日穿了一袭墨色的衣袍,不似平常那样清淡,广袖上的绣纹也繁复一些,让他的气质起了几分变化,饮酒夹菜的轻微动作之间都透出了矜贵。

  他也不太理会眼前的喧闹,倒对眼前案桌上的佳肴情有独钟。修长的手指剥着碧玉色的粽叶,剥好搁在盘子里,又执箸去夹。

  虞锦不觉间看投入了,楚倾察觉她的视线,凝神去探,听到她好一通赞叹:“不理尘世喧嚣,默默的独自美丽,也怪好看的。”

  楚倾:“……”

  “为什么连剥粽子都能这么美,我长得也不错啊,怎么就剥不出这种气质?”

  “光!风!霁!月!”

  “画中仙也就是这样了吧。”

  “啊……吃粽子也美!”

  楚倾佯作不觉,一语不发地把这个粽子吃完,平心静气地又剥了一个。

  虞锦美滋滋地正想再欣赏他吃一个,他忽地抬了头。

  目光一触,她滞了那么半秒,霍然避开。

  楚倾云淡风轻地看着她:“陛下别看了,这粽子给陛下便是。”

  “……”虞锦硬当没看见,默不作声地从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拎出一个剥了起来,意思是自己这里有。

  楚倾却当不知,示意身边的宫人将粽子端给了她。

  虞锦只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,执箸边夹来吃,脑海里边跳出一句戏谑:“我是馋你的粽子吗?”

  “我是馋你的身子!”

  楚倾的思绪猛然卡壳,满心惊悚呼之欲出。他竭尽力气才将视线控制在面前的又一个粽子上,没直接错愕地看她。

  虞锦想得自己也愣了,暗自狠呸了自己三声!

  她刚才在想什么!

  她馋谁也不能馋他!

  船上的小聚在傍晚时分散去,众人各自告退回宫,虞锦从容不迫地叫上虞珀,一道回鸾栖殿用膳。

  一路上,三个人都安静得出奇。不过楚倾惯是这个样子,虞锦便也没有多想。

  待得到了鸾栖殿,虞锦吩咐宫人多备了一桌膳,让邺风与虞珀一道去侧殿用,她与楚倾在内殿用。

  三人的面色因为各不相同的原因一僵,都想开口推辞,但女皇神情淡淡,眉目间端然写着一行“我看谁敢抗旨”。

  三人便有都不约而同地把话咽了回去,邺风与虞珀各自施礼,依言往侧殿去。但两个人中间恨不得隔开八丈远的距离,乍一看跟要被迫和仇人吃饭似的。

  楚倾锁眉看看他们,又看虞锦:“陛下何意?”

  “让他们私下说说话看合不合适呀。”虞锦含笑,“有外人在,他们一起待一天也会知道行不行。”

  这当然是未来世界的相亲思路了,不是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一套。

  不过楚倾也没说什么,沉了一沉,又说:“那臣告退?”

  虞锦微怔:“德仪殿有事?”

  “……”楚倾想编个事,但一时没编出来,只得说,“没事。”

  “那就一起用吧。”她理所当然的口吻,看看他发沉的神色,又笑说,“咱们现在没那么生分了吧?”

  楚倾微噎,颔首:“是。”

  生分自是没那么生分了。

  可陛下您方才在想什么?

  一顿晚膳便用的悄无生气,楚倾食不知味,虞锦总在好奇侧殿里那两位怎么样,也用得心不在焉。

  亏得旁边有侍膳的宫人不时为她夹菜,她稀里糊涂地吃着,不知不觉倒也就吃饱了,只是完全不记得自己都吃了什么罢了。

  几是在她搁下筷子准备漱口的同时,楚倾就又开了口:“臣告退。”

  虞锦这才将飘在侧殿的心思收回来,瞧瞧他:“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

  他确是一贯风轻云淡话不多,但现下这么一顿饭用完,她隐隐觉得他似乎比平日更沉闷了些。

  他却一哂:“没有。”顿了顿,又说,“只是还有些大选的安排,臣还没来得及过目。”

  “哦。”虞锦了然地点点头,有些疑色,但也接受了这说法,“那你去吧。也不必太急,还有好些日子呢。今天忙了大半日,不妨早些歇着。”

  “谢陛下。”楚倾十分客气地道了声谢,便向殿外退去。外面的天色已半黑,他让宫人退远了些,径自安静地走着。

 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。

  她恨楚家,但总算不在为家中的事迁怒他了,也并未像宫中传言的那样看向楚休。

  可她……她对他……

  她竟存有那种想法。

  她的那些想法若放在三年前刚成婚时,他会觉得理所当然。可现下经过了那么多事,他已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“企图”。

  况且,他也实在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。若说她想……她想与他一享床笫之欢,一道旨意召他进寝殿便是。

  却又不见她提。

  鸾栖殿里,内殿的膳撤出去时,侧殿的门也打开了。

  二人一道从侧殿走出,虞锦刚要开口问问怎么样,视线与虞珀一处,下意识地闭了口。

  她发现虞珀眼底,有光。

  这是看上了啊?

  那还是单独问比较好。

  ――都没看上没关系,都看上了也没关系。万一一个觉得行一个觉得不行,当面问就尴尬了。

  虞锦便招呼虞珀进了寝殿,刚追问两句,虞珀的脸就红透了。

  她不好意思明说喜不喜欢,局促了半天,憋出一句:“陛下跟前的人,自是好的。”

  行。

  虞锦莞尔:“朕心里有数了。天色不早,你回吧。”

  虞珀便施礼告退,虞锦又召了邺风进来,问他:“你觉得这宁王世女如何?”

  邺风没有半分犹豫:“下奴不喜欢。”

  “……”虞锦稍稍滞了一下。

  看看他冷淡的神情,她又试着劝道:“真的?是不喜欢还是暂时没什么感觉?她可看上你了,你要是……”

  邺风垂眸跪地:“下奴无意与她成婚,陛下若不高兴,下奴听陛下发落。”

  言下之意,我宁死不屈。

  虞锦不由一懵。毕竟邺风不是楚倾,楚倾脾气一贯很硬,若跟她来这一出她也不会意外。但邺风平日里都和和气气,这话简直不像他会说出来了。

  哑了哑,虞锦伸手扶他:“……也不至于。朕不是事先说了,你不愿意朕不逼你。”

  “只不过……”她恳切道,“这可不论怎么看都是门好亲事。”

  对方论身份很够,又喜欢他。单凭这两条,放在这个不讲究自由恋爱的年代都已经是绝好的姻缘了。

  况且虞锦更还清楚虞珀前途光明。站在这些客观因素的角度讲,邺风这样简单粗暴地拒绝……总归有点可惜。

  无奈邺风态度坚定:“下奴无心与此。”

  “好吧。”虞锦只得做了罢。

  她若只是个土生土长的皇帝,她可以为了宗室逼婚。可现在,二十一世纪带回来的价值观不允许她那么做。

  “这事随你了。”她无奈轻叹,“朕会再安排人给宁王世女见见,跟你没关系了。但你若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,可要及时告诉朕。”

  邺风短暂地沉默了一下,点了头:“谢陛下。”

  寿安宫里,舅甥两个沉默地用完一顿晚膳,方贵太君屏退了宫人,锁眉深思良久,终是一叹:“近来倒是听宫里都在说陛下待元君好了,我还不信,想不到今日会是这样。”

  方云书默了片刻:“我倒觉得不是因为元君。”

  方贵太君眉心一搐,抬眸看了看他:“什么意思?”

  “舅舅,您想想。”方云书哑笑,“陛下对元君的看法是说能改就能改的么?从前元君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、腊月里还出了什么事,满宫里没人不知道。那显然不是能轻易翻过去的怨恨,如何会突然轻拿轻放?”

  这些,方贵太君倒也不是没想过。

  人对人看法的改变,大多是一步步来的。譬如女皇从前能让元君在冰天里一跪一夜,如今变成懒得理他但也不为难他,那倒正常。

  “一步到位”成会为他驳旁人的面子,可就太奇怪了。

  况且元君平日又都在宫里,看着也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让女皇的看法大为转变啊。

  方云书又续道:“依我看,倒是那关于楚休的传言更可信些。”

  方贵太君眉头锁得更深了:“怎么说?”

  “你就想想,陛下对元君转了态度,是不是从把楚休调去鸾栖殿开始的?”方云书笑音发冷,“如今元君都回德仪殿了,他还在御前侍奉――若说陛下是为元君高抬贵手放过了他,您觉得合理吗?”

  若说是为元君高抬贵手放过了楚休,便合该让楚休跟着元君回德仪殿去。

  现下这样,看着倒更像是,陛下为了楚休放过了元君。

  他这般一说,方贵太君倒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。

  楚休年纪是小了些,但陛下总归年纪也不大,与楚休不过相差三四岁,喜欢楚休也不是多令人意外的事。

  “若是这样……”方贵太君斟酌须臾,淡声,“倒好办了。”

  方云书颔首不严。

  他自知舅舅是什么意思――元君从前再如何为陛下所不喜,也还是元君。

  楚休就不同了。

  楚休是个宫奴,且还不同于邺风这样正常入宫的良家公子,而是正经没入奴籍的,在宫里就不算个人。

  死了也不值什么。

  趁着他还没得封,不明不白地没了,陛下就是喜欢他也不好大动干戈地追究。

  等过一阵子,陛下自会忘了他,也就自能再看到别人的好处了。不论她喜欢谁,都好过楚休。

  这宫里,由不得楚家人再出头了。

  鸾栖殿,虞锦沐浴更衣后就上了床,却因为说媒失败睡不着,翻来覆去半晌之后,唤人取了奏章进来。

  正好,吴芷昨日恰有新的奏章呈进来,她还没来得及看。

  吴芷在奏章里说,附近几个村子的情形都已经摸清楚了,大约是因为地方偏僻的缘故,情形比陛下所想还要糟糕些――识字的人连一两成都没有。

  其中最严重的的一村,男女老幼共一百二十号人,就两个人认字。平时迫不得已要写书信的时候都要托帮着代为执笔,有信回过来,也得让她们帮着读。

  吴芷已向村中转达了皇令要他们识字的意思,百姓莫敢不从,但私下里,犹能品到几许嗤之以鼻。

  有年轻人说,读书识字有什么用,有那闲工夫不如多种点庄稼来得实在。

  有老年人道,读书识字实无必要――他们斗大的字不识一个,不也活到了这个岁数?

  吴芷为此气得够呛,觉得这些人鼠目寸光,在奏章中都多有几分忍不住的气愤,可想而知身在那里更没少发火。

  虞锦反倒对此并不意外。

  “读书无用论”这种东西,在二十一世纪都还活着呢。上微博一刷,总会有人侃侃而谈,说些什么“你们读大学有什么用,还没我搬砖挣得多”之类的话。

  冷静下来想,你还不能完全说这些人不对。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,人类的发展就是这样的,有人拼脑力有人拼体力,站在个体角度说,拼体力的人确实未必比拼脑力的过得差。

  她派吴芷出去,也不是为了与这些人争对错。而是要站在一个跟为宏观角度去看,为了长远发展把这事办妥就行。

  硬去和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民说道理,现下是说不通的。不是吴芷的学识不行,而是她与这些乡民根本没在一个世界里,互相都没有同理心。

  所以大道理现在不必多提,用些接地气的方法让他们接受这件事、不抵触地好好开始学就可以了。

  开头的一两带或许学得勉强,往后慢慢尝到了读书的带来的生活便利,后面自然就更容易推行。

  所谓润物细无声。

  虞锦边先在奏章里宽慰了吴芷几句,让她不必与这些闲话较真。接着复又提笔蘸墨,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写下:

  “扫盲班”;

  “义务教育”;

  “从娃娃抓起”;

  “积分奖励制”。

  ……

  她突然怀疑老天让她投胎十七年又把她搞回来,是把未来世界当成治国培训班让她补课去了。

  天明时分,御前宫人们照例是在女皇去鸾政殿上朝时轮值。

  楚休打着哈欠往殿后走,快到院门口时被个遥遥赶来的宫人拦住:“哎,楚休!”

  “嗯?”他睡眼惺忪地偏头,那人道:“花房那边有新的花要送来,人手不够,你去搭把手,帮着搬两趟。”

  “……哦。”他迷迷瞪瞪地一应,那人又急匆匆往院子里去了:“你快去吧,我再喊几个人。”

  楚休只得提一提精神,往花房去。

  花房位处御花园北侧,要经过一片太液池支流汇成的小湖,小湖不宽,上有石桥,过了桥便到了。

  楚休困得脑子发木,一路上哈欠连天,走得也不快。过石桥时隐隐约约地听到脚步声也没理会,忽闻有人一喊:“楚休?”

  楚休回头,就见一物猛地袭至眼前!

  他不太真切地感觉头上一痛,痛感一直震到脖子,继而不知怎的已置身水中。

  再往后,他就没太多意识了。只觉湖水大口大口地灌进喉咙里,很快撑得腹中发胀,五脏六腑都被胀得不适。

  鸾政殿,虞锦下朝出来的时候心里有点冒火。

  需要“教育经费”这事,她过年时就与户部说了,户部当时答应得很好,现下要动这钱了,户部竟开始砍价?

  这原本倒也是个常规操作,在国库空虚之时银子必须省着花,皇帝一时兴起户部也给钱会很危险。但现下这个年月,虞锦就算上辈子许多事做得不够好,也很清楚这时候是不缺钱的。

  万里江山一片大好,每年的各地税收、番邦供银,还有由朝廷主导的各种贸易,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那里。

  所以户部不肯给钱的原因她倒也明白――“义务教育”这种理念放在这会儿太标新立异了,户部觉得她在瞎花钱。

  但虞锦真真切切看到过教育水平提高带来的好处,自然不会退让。再说,现下正值太平盛世国库充裕的时候不推行教育什么时候推行教育?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时候吗?

  开玩笑。

  这个时候天时地利人和,这事非办起来不可。

  于是女皇的态度异常坚定,加上这会儿大应皇权稳固,即便她还年轻,说话也仍分量不轻。户部见她心意坚决,也就不说什么了,户部尚书边是私心里仍觉得她在瞎折腾,一边迫于她的淫威答应给钱。

  入了殿,虞锦着人上了盏清茶,平心静气。

  宫人们都已得了邺风指点,知道陛下上朝时与户部起了争执,眼下不免余怒未消,都侍奉得极为小心,一个个都尽量假装自己不存在。

  这样的氛围,行至门口原要禀话的人抬头一扫也懂了,目光就落到了邺风身上。

  邺风会意,悄无声息地出殿,三言两语地将事情问清,又折回殿里。

  行至女皇身边,他轻声开口:“陛下。”

  “嗯?”虞锦看着奏章,缓了缓才将思绪拉回,抬眼看他,“怎么了?”

  “御花园那边……”邺风的面色透着不安。

  这样的神情鲜少在他禀话时出现,他见过不少大风大浪,无关自身之事大多已不足以让他挂心。

  这回他却如鲠在喉,滞声好生缓了口气,才继续说下去:“御花园那边出事了。”

  “楚休,落水了。”

  “什么?!”虞锦大惊失色。

  邺风忙续道:“索性发现及时,已救上来了。”

  虞锦又问:“人呢!”

  邺风说:“御花园离德仪殿近些,便先送去了德仪殿。”

  “快传太医去。”虞锦边说边往外去,“朕去看看。”

  德仪殿。

  女皇赶来时撞上的正是殿里的一片混乱,昏迷不醒地楚休躺在床上,太医一下下将他呛进去的水按出来,枕头都快被浸透了。

  虞锦无声地摆手制止了宫人们施礼,举目看去,之间楚倾立在离床榻两步远的地方,平日见不到什么情绪的脸上冷如寒潭。

  “元君。”她行上前去,他没什么反应。

  “元君?”她又唤了声,他猛然回神,一揖:“陛下。”

  她忽地不知该说点什么。

  问问楚休怎么样了?太医也才刚开始救治,他多半也不清楚。

  宽慰他两句?她知道他们兄弟情分有多深,出现这种意外,嘴皮子一碰的宽慰有什么用。

  鬼使神差地,她抬手握住他长揖间交叠而出的双手:“别担心。”

  楚倾微滞,抬眼,刚好迎上她也存着惊悸的双眸。

  她的眼睛很好看,明澈动人,羽睫修长。那份惊悸让它轻轻颤着,将她一贯维持得很好的从容外表击碎了一点。

  她这样捏着他的手,他就只好维持着长揖的姿势僵在那儿,一时其实有些尴尬。

  她却没有察觉,也没松手,定定地说完了后半句话:“不论怎么样,我们尽全力救他。”

  “我们”?

  他思绪凝滞,手也轻轻一颤。

  她忽而回过味来,蓦地将他松开,别开脸,一声微不可寻的咳嗽。

  他收回手,目光落在地面上,沉默着也缓了会儿神才又开口:“陛下坐。”

  “嗯。”她应一声,也不看他,就转身行去了罗汉床那边。

  桌上铺着纸笔,她随口要让宫人挪开,定睛倒一愣。

  ――他的字真好。

  字如其人,与他一样清隽俊逸。

  很快,他跟上来,径自将纸笔收了收,递给宫人拿走。

  坐到榻桌另一边,他斟酌着开口:“陛下,臣觉得楚休这事,出得蹊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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