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七章 老奴不哭他只是心里苦_东都汴梁闲话回忆录[七五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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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七章 老奴不哭他只是心里苦

  (九□□)

  一刻钟后,我额顶一只红肿的伏角,低眉顺目地跟在展昭身后,将城内最热闹的大街梭了一圈,采办完清明祭品后,顺道买了不少吃食,待会回他老家才有现成的晚餐可吃。

  我俩恰好赶在寒食节禁火期间的末日进入这县城来,因全国禁火,街上卖的都是些麦糕、乳饼、青精饭之类的冷食,却莫要瞧不起这些东西。冷食若作得好,也是清香可口,唇齿留香,别有一番滋味。

  在此些时令物中最受欢迎者,首推青白团子莫属。由糯米和麦草汁捣合而成,多包枣泥或豆沙馅,蒸前以新鲜芦叶垫底,蒸热后色泽翠绿,带叶清香,十分清新爽口,令人一吃上瘾……最高纪录时,在下曾经一口气连吃十五个,事后差点没把自己的肚皮给胀破,躺在床上哀嚎了一整晚,此后再见它反而有点敬而远之了。

  另外一项特别的食品莫过于一种燕子形的面食,据说从前是拿来祭拜介子推的,人称「枣飞燕」。以柳条串之插门楣,谓之「子推燕」。皆为寒食节前的代表食品。商家会在造型上作些文章,曾见过高级酒肆里订做的枣飞燕,一刀一划,雕出燕身上的根根翎羽,细致入微,栩栩如生得好像一只正准备乘风而飞的小燕,令人惊叹不已,怎舍得再将它吃下肚?

  (九六五)

  当时武进县城的大街上便是这般的美食遍布,可我却只能可怜兮兮地缩在墙角充当马僮看顾行李,望着街上热闹的人潮,一边牵着我们的座骑,一边不住唉叹自己头上的肿包,等着展昭从一家刘氏店铺买完东西出来。他说这是购物单上最后一样物事了。

  我摸了摸头上的包……这展昭此次下手真够重的!回去得找东西来揉揉了。

  (九六六)

  等了约有二刻钟后,才见展昭自店铺走出,手里揣了两包羊皮纸,匆匆往这儿走来,脸上表情有些赧然:「小春,抱歉让你久等。店里今日人多,等了会才拿到东西。」说罢,将其中一包递了过来,道:「此物是与你的。」

  羊皮纸包装得方整,上头印了刘氏商纹,用细麻绳整齐地扎着。

  我不禁好奇:「此乃何物?」

  展昭莞尔一笑,「此乃常州特产,芝麻糖。武进县城这家刘氏芝麻糖已具三十年口碑,滋味格外香甜,远近驰名,举凡是武进的孩儿,大抵小时都是吃过的。小春既素喜甜食,不妨也尝上一尝?此物方才出炉,该是最好吃的时候。」

  我眼睛一亮:「……你特地帮我买的?……这么好?谢谢你!」

  标准有了食物忘了疼痛的在下将纸包凑近一闻,一股浓郁的芝麻香气扑鼻而来,和着芽糖的糖味,甜得我身心都舒畅了起来,立马觉得头上的包其实也不太疼了,心情大好。

  估计是我一脸的馋相取乐了展昭,他轻笑一声,说道:「你不嫌弃便好。」

  我乐:「你方才说举凡是武进的孩儿,大抵小时都是吃过的,即是说你以前也常吃啰?」

  展昭笑:「吃是自然吃过,但于我而言却有些过甜了,长大后便甚少碰了……可当时家母和忠伯喜爱,是故家中时常采买。」

  忠伯指的是他家忠心的老仆人展忠,在展昭出生前就跟着展老爷在展家服务了,堪称一级资深主管人员。

  「走吧,该准备出城了,再迟回到村里恐怕就晚了。」展昭抚了抚马背,整好大包小包的物事,抬头与我提醒道。

  我点点头,一改方才的蔫态,和他一路有说有笑地步出了城门。

  (九六七)

  进村之际,仰头见天光已暗,华灯初上,隐有初鼓鸣声。

  我们沿着一条乡间小道摸黑来到一户独立的民居前面,展昭抬手敲了大门。

  片刻候,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出,问道:「这么晚了,哪位啊?」

  「……忠伯,是我,展昭。」展昭喊。

  门内一阵寂静,随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
  大门很快打开,一名灰发的老者出现在门后,瞪大着眼,神情既惊且喜:「——小少爷?当真是您?您竟然回来了?老奴不是在造梦吧?!」

  展昭赶忙上前扶住老者,眼中隐有泛光:「是我,忠伯,我回来了。」

  「真是小少爷!」老者激动地握住展昭双手,一时间竟哽咽:「……瞧瞧您,小少爷,几年未见,人益发儁俏了!这么个英姿勃发的,唉呦,若能叫老爷夫人也见到,他们该会有多欢喜……」

  说着抬手抹了抹眼角,一个惊乍,却又拉着展昭的袖子急道:「快,小少爷!先进屋里来!春晚风凉!您瞧瞧老奴这性子,光顾着欢喜,竟让您杵在外头吹风……等等受凉了该如何是好!」

  展昭笑道:「不打紧的,忠伯。你又不是不知晓我武子底,哪能似病央子般一吹便倒呢?你莫急,小心绊着。」

  边说边不忘搀着老者,防其因情绪激动不慎踉跄,一双莹黑的眸子温润地沁着喜意,那望向忠伯的目光,就如同在看着久别重逢的亲人,柔软又温暖,都好似要能盛出碗水来。

  忠伯跟他来往了两句,才注意到还有旁人存在,「咦?小少爷,这位爷是……」

  展昭侧了身,将我介绍给忠伯:「忠伯,他是虞春,乃我在开封认识的好兄弟,不是外人。」

  我连忙上前一步,拱了一手道:「忠伯,你好,这几日要叨扰你们了。」

  忠伯急忙闪避:「虞爷切莫行此大礼,老奴哪里承受得起?您既是少爷的朋友,那便是展家的贵客,方才老奴见了小少爷一时欢喜,怠慢了您,还请您见谅。虞爷请快快进屋才是。」

  展昭路上可没少提起他这名展家的忠仆,我对这一路护着孤儿寡母走过风雨,忠义持家的老者颇有好感,因此也不拂他意,不再客套,点头笑道:「那便麻烦忠伯了。」

  (九六八)

  进屋后,忠伯一听我俩还没吃饭,急欲进厨房张罗,待听我们表示已从县城里买了吃食才肯作罢,转而催促我们先去吃饭,自己转身欲去清腾睡房。展昭喊住了他,强拉入坐,让他陪我们吃了些点心。

  忠伯知道展昭在京城当了官——还是官家钦点,四品的大官以后,欢喜非常,直呼少爷能干,光宗耀祖、光耀门楣,简直是兴奋非常。

  他手一抹脸,看似十分感叹地说:「……少爷您当年离家,一去就不想回来,甚至多年没个消息,老奴还当您如今尚不知在哪儿游荡呢,没想到竟是在京城里作了京官了!」

  浪子一去不回家的展昭闻言,尴尬地笑了笑:「可不是,此次能回来祭祖,便是官家恩准的休假呢。」

  忠伯心情正好,人正欢喜:「说起来老奴应该同少爷叩个喜头,恭喜少爷一番才是。」说罢,双腿便要跪下。

  展昭忙搀住他,「忠伯已有年纪,切莫再如此多礼。」

  忠伯被展昭这金刚一拉是想跪也再跪不下去,只有直回身的分了。他望着他家的小少爷酝酿了一会情绪,眼中又泛点泪意:「没想到转眼间小少爷都这么大了,之前那个淘气的小娃娃,如今却这地气宇轩昂,成为京城的大官了……」他抹了抹眼,又是高兴不已:「明日上坟,少爷定要给老爷夫人报个喜讯才是。」

  展昭一路默默瞅着忠伯说话,待他说完,不住笑了,笑得真是温柔非常,人畜无敌:「这是自然。」

  眉眼间那一泓春水,能尽化去世上最坚硬的冰石。

  (九六九)

  吃完晚食后,展昭将忠伯劝去休息,自己取了钥匙领我开了厢房。只见房中灰尘满案,积土颇厚,我俩便合作清理了房间。

  展昭曰今日已晚,明日需早起上坟,让我今夜将就和他同房挤挤,之后再清出客房让我入住。

  反正路上也不是没同过房,凡事看得开是在下的强项,有了经验又着实累了的我破罐子摔破,不再计较这种小事,爽快地点头答应,当晚与他和衣同榻而眠。初时尚有些芥蒂,辗转反侧,不过旅途的疲惫很快便冲淡这心思,未隔多久,便已沉沉睡去。

  隔日,天尚未明,为了曾在开封府发表过「我很有用带我去很划算」的宣言,也为了一见展昭口中动人的桃花坞,我早早起了身,同展昭出发前往他们家位于山间的祖坟,一道帮忙扫墓去了。

  (九七〇)

  先暂时将故事插回到现在一下——昨日文思泉涌,回忆录下笔有如神助,不小心就熬了夜,以至于今早有些起晚了。

  惺忪地推开房门,忽见一团熊般的影子簌地朝门前扑来,差点没把我吓得再躺回床上安息去!

  定睛一看,原来是之前游历在外没见着的方苑弟弟,此时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,似乎刚从外地回来,正提剑激动地望着我,大喊一声老师,张开双臂便朝我扑来。

  我一闪身直接让他去撞旁边的门板。

  ……我说他这一激动就往人身上扑的习惯怎么还没改过来,这都多大的年纪了?都说过多少遍了?重点是那七尺多的身材在重力加速度兼激动情绪的冲击下,实在杀伤力过强,与他过往小正太一之时早已非可同日而语!

  「嘿嘿,抱歉老师,见你回来太欢喜了,一时忘记,便又扑了。」他嘿嘿傻笑,揉了揉鼻子,熟练地将自己从门板里拔了出来。

  我:「…………」

  ……拜托,放他这样子出去闯荡江湖,真的不会有问题吗?!

  (九七一)

  几年不见,方苑弟弟的身高着实窜高不少,如今也出落成一名青葱般的少年了,只是相貌有些过于老实,让人怎么看怎么有一种郭靖的感觉……老实讲,就是有点憨。

  ……不,这无关长相,问题可能出在气质上面。

  我拍了拍他身上的屑尘,问他:「你几时回来的?我说我家还有大门这种东西吧?进来前好得也先叫一下门……」

  他又呵呵傻笑了两声:「老师,我是今早才进城的,听阿华说你终于回来啦,迫不急待就来了……」说著就顿了顿:「那门……」

  眼前这位号称武林新秀又被我说像郭靖的少年收起傻笑,认真瞅我:「反正老师你又没请门房,叫了八成也听不见,又何必多此一举,直接飞身进来不就得了?」

  我:「…………」

  所以我讨厌这些仗着轻功高强就不把他人居住**权放在眼里的人啊!

  (九七二)

 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,留华追着方苑的脚步匆匆赶到我家来,见到方苑好端端地稳坐于大厅的太师椅上比手划脚,讲述自己这几年游历的丰功伟业,附近并无损坏的迹象后(重点!),暗自松了口气。

  ……留华小弟,你该瞧瞧你老师的房门去,都撞出一个破洞了。

  身为长辈的我最后带他们到外边吃了一顿大餐,久别重逢,气氛自然热络,是故当我等自酒楼步出之时已过未时,他二人顺道将我送回府后,便结伴直接往旧曹门外的暗香居归去了。

  我望着两名翩翩少年的背影,里头尚有着专属于年轻人的青涩影子,可也逐渐染上了俗世的色彩,带着蓬勃的生机与热情,已准备好张开臂膀,尽情地探索这个世界。

  这青葱一般的岁月啊,是人们一生中最明亮、最璀璨的一段时光,没想到竟在不知不觉当中,也悄然造访了他们的生命。

  我内心感叹,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怅然,门前驻盼多时,竟是久久不能自已。

  批注:

  一正太:從前有個不知名的國王曾經許下一個不知名的宏願,曰希望自己治下的每位子民都能正直的長大,以後進入太學學習經緯之道以報效國家,一齊營造一個生生不絕的太平盛世——由此衍伸成该国家家户户的人民对自己小孩的标准期待,渐渐取「正直」、「入太学」、「营太平盛世」的意涵,浓缩成「正太」二字来代表活家未来栋梁,也便是孩童的意思。可因为后世能入太學者大多僅限男性而已,「正太」这二字就逐渐演变成对男孩的专称。此处讲的小正太,即是指小男孩之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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