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8章 一二八章_权臣本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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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8章 一二八章

  朱向听得头皮轰得一下麻了半边,成去非有意提及祖父,不乏告诫之意,知道在言辞上的厮杀,莫说是他二人,怕是一屋子加一起,也不是成去非的对手,心事自然纷纭,一时却仍拿不定主意,认不认这个罪,以成去非的性子都铁定饶不了他们,可到底也不肯上来就服软松口,便死撑道:

  “这案子最初就是段文昌自己报上去的,说是看管仓门的闵明月给盗了,如今又扯到我二人头上,偏不提他自己,这前后矛盾,尚书令大人为何只信其一不信其二?”

  “记录在案。”成去非见郑重听得只顾发愣,提醒了一句,郑重忙低首落笔,飞快记了下来。

  “好,闵明月一介看门小吏,是用什么法子盗走了几百万斛粮食,从你们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走掉的?”成去非目不转睛盯着他们,语气却并不严厉。

  朱向一下语塞,只好敷衍道:“是下官失察。”

  “整座城北仓,看来都瞎了,”成去非语气极稳,声调也不大,却听得他二人只觉耳鸣,嗡嗡响个不停,像是风自海边来无休无止的。

  “这几百万斛粮食,到了闵明月手里,又是往哪里藏下的?卷宗上语焉不详,鬼扯一气,闵明月连押都没画,你们竟敢就这样结了案,居然有脸跟我说失察之罪,大祁朝的官员就都是这么当差的?你们不要脸,朝廷还要这个脸!”成去非见朱向欲要争辩,瞥一眼案上那摞账册,顺手捞起最上头的那一本,用力一甩,那账册便横飞到朱向脸上,砸得他半张脸火火地疼,硬是把到嘴边的话给砸了回去!

  账册应声落地,朱向捂着脸,只得俯身去捡,还没来得及打开,就听着哗啦啦一阵响,原是又一本朝张涉砸了过来,一时间,两人只有硬着头皮各自翻看捡拾起的那一本,这一看,彻底看了个透心凉,上头的字迹,并不是段文昌的,不过记得却是一笔笔实实在在的粮食出入的账!朱向脑力急剧想着,这应是仓部郎所记,可明明仓部郎早都授意下去,是哪个居然敢阴他们一道记了这笔账!

  成去非仍是不紧不慢:“一本够吗?”

  张涉一时没忍住,登时脱口而出:“这账册哪里来的!”朱向连连跺脚:“张涉!”一壁杀鸡抹脖子地递眼色,一切落在上头这几人眼中,成去非漫声道:

  “你们造的那笔假账,还要再温习一遍吗?”

  朱向面色一白,冷汗涔涔而落,心底清楚成去非定是把证据早搜集得齐全了,要的就是一网打尽,遂瞥了一眼张涉,这才看向成去非:

  “事已至此,我二人是再也不敢欺瞒下去,”说着咽了口唾沫,“世家们的确三两年便要来换一次官仓当年新进的粮食,盖因世家储存粮食太多,年份久了,难免有受潮虫蛀等诸多问题,不过,这是惯例,并不是我二人当职才开的先河,我二人也没这个胆子,”朱向知道躲不过去,却仍不忘替自己开脱,见成去非面上情绪难辨,便大着胆子说了下去:

  “建康能有哪些世家敢来官仓换粮,尚书令该比我们清楚!”

  他有意拿这话去憋成去非,吴冷西郑重两人一下听出苗头,同时断喝了一声:“放肆!”

  朱向被这一声震得心头猛荡,忽意识到自己不挣命是不行了,遂挺直了身子,只看着成去非,像是把牙齿咬碎了般吐出一句来:“倘乌衣巷来换粮,我二人有几条命敢不从!”

  大堂里久久回荡着他这惊雷般的一句话,吴郑二人心下一沉,知道牵扯最深的一部分到底是暴露出来了!

  一时大堂里这几人的目光迅速都集中到了成去非身上,尤其是郑重,提笔的手犹自抖了一阵,不等他问,成去非已冷冷道:

  “记录在案。”

  郑重不敢不从,下笔却艰难了许多。

  “乌衣巷四姓,你说清楚。”成去非继续问话,朱向把那账册重新呈了上去:“账册里不都记着呢吗?尚书令大人想必也早都看过了。”

  “你承认这账册上记得属实就好。”成去非示意吴冷西收了过去,朱向一愣,知道自己这是掉他挖好的坑里去了。不过自己是没什么好怕的,既是把四姓拉进来,他不信他成去非还能往深里查!

  “四姓换粮,”成去非表情如石像般,“照着账册上所记,最晚一笔,也是凤凰三年的事,”他心底怎会没数,凤凰三年,大将军事了,朝局重换一片天,趁此动作,时机再好不过,彼时众人无暇顾及他事,一双双眼睛只盯着如何处置大将军一党,原官仓事宜又向来归大司农皇甫谧职责所在,大将军倒台,自然是树倒猢狲散,皇甫谧亦被灭族,权力交接时自是一片混乱,出现这样的事,不难想象。

  可此次丢粮,却无半点记录,这些账册本是段文昌留的一手,他明里不敢违背朱张二人,暗地里却把账都记了下来,心思不可谓不深,能不能拿这保命不知,却最起码不是自己一人孤魂野鬼上路是一定的了。段文昌此次招的彻底,不应有所隐瞒才对,这几百万斛粮食到底丢哪里去了,缺口仍在朱张二人身上。

  却不知朱向业已猜出账册是何人所为,但对这次丢粮一事却没有如实记录!恰恰说明成去非还未知情,糟的是成去非自然也清楚了此事和乌衣巷绝无半点干系,这才是可怖之处!乌衣巷那些事,毕竟恰值朝局不定,届时翻出来,指不定他成去非替乌衣巷早想好应对之策,不知描画出什么说辞,自然撇得一干二净!

  “朱向,张涉,”成去非目光犹如两把刀刺向了两人,“我这次来,是问本案,前事如何,朝廷自会再单独受理,我只问你,这几百万斛粮食到底哪里去了?!”

  这一回,成去非的声音终于严厉起来。

  朱向心头一惊,仍要再赌一回:“我说了,世家们来换粮,我二人拦不住!”

  “对!我们拦不住!这种事,就是尚书令来当这个差,恐怕也无可奈何!”张涉早憋了一肚子话,只是这半晌朱向示意他不要多嘴,他也自知脑子没朱向转的快,朱向是怕他说差了话,无从救场,忍到此刻,终是憋不住附和起来!

  听他们无端忽把成去非扯进去,吴冷西亦被激怒,压着嗓音道:“你们恬不知耻,做出监守自盗的事来,居然敢提尚书令大人!”

  成去非冷眼看他二人,忽把堂木重重拍向案几,一时惊得几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,只见成去非起了身,朝那两盏早冷却多时的茶水走去,一手端了一盏,“哗”地一声,两碗茶水飚成两道水线携裹他手底劲风朝他两人脸上泼去!

  立刻,两人糊了一脸的茶叶,朱向慢慢抹了一把,知道成去非这才是真正动了怒,却见成去非又踱步重新坐了上头,掀开一本账册,森严道:

  “世家拿三钧陈粮换一石新粮,凤凰三年北仓共计收四百五十万石粮食,换走三百一十万,那一百多万新粮喂狗了么?!尔等早布知何为羞耻之心,此刻还要装一把无辜,大肆贪墨,好似全都是他人所逼!同世家不过沆瀣一气,狼狈为奸,皆国之巨蠹!眼下边境狼烟四起,国步之艰,民生之难,主意竟打到国本上头!尔等宵小之徒哪里还是人心!连禽兽的心也比不上!草木尚知春秋,当春便生,当秋便死,尔等的心向来都是死的!这几百万石粮食,皆由百姓血汗而出,偏就只有尔等金枝玉叶消受得起!”

  他声调仍不高,话音却暴风骤雨般朝大堂四处漫去,不光朱张二人听得心惊肉跳,便是吴冷西和郑重亦听出一头冷汗来,大公子定是盛怒至极,这下连带着乌衣巷也一并狗血喷头骂了遍!吴冷西心底唯觉稍稍告慰的是,那账册上并无成家换粮记录,倘无此点,大公子当如何收场!

  不料张涉此刻忽直着脖子叫唤:“尚书令只知道查北仓,为何不把石头城查一遍,那时才知道我们这算什么巨蠹!”

  这下戳中成去非心事,吴冷西暗查官仓之事,他心中大致有底,听张涉这么一激将,自然知道后头还不知藏着何等惊天大事,再念及西北将士,眼前忽又显现当日顾家夜宴情景,那闪闪明烛似仍渡河漂至眼前,却无论如何也照不亮心头这一团漆黑,只觉四肢都麻了遍,寒意自脊背一下窜至太阳穴,倒悬冰凌般扎进两边,他不由抚上眉宇间,垂目冷声道:

  “说,北仓这几百万斛粮食,你们到底和谁一起私吞的?还是你们胆子已经肥到全都中饱私囊了?”

  底下仍是一片静寂,成去非朝吴冷西抬了抬手:“用刑。”

  极简单的两字,却听得两人头皮要炸了,这才扛不住,朱向知道便是受这惨绝人寰的皮肉之苦,仍是吐实话的命,如今也只有把那本想极力开脱隐瞒的人道了出来:

  “尚书令说我等贪墨,我等不敢否认,只是这一回,我二人却半分未沾!”

  吴冷西和郑重对视一眼,再看成去非,脸上仍覆霜般肃杀。

  朱向张涉两人此刻已自觉跪在下头,朱向深吸一口气,眼睛死盯着地面:“这批粮是禁军里头左将军韦少连所要!”

  这一回,倒真的大大出乎坐上三人意料了,就是成去非也不免怔住,随即逼问:

  “韦少连要这批粮做什么!”

  “左将军没说!我二人只想既是大司徒家要粮,焉有不给的道理,况且左将军平素为人疏豪,人也得过他照应,这一回只按他所说照数把粮运出给他,本想随便拉一人背罪,不想底下人下手重了,把那闵明月打死了……”

  事情来龙去脉虽基本说清,成去非却听得又是一阵恶寒,这官仓果真都成世家私人了!平日圈了地,占了湖,私匿人口,自家庄园哪个不是该有的一应俱全,如今也惦记上,彼苍者天,岂能容乎!

  可半途忽插进来的竟是韦少连!居然狮子大开口,一下从官仓私盗了百万斛粮食!

  成去非实难想象那个向来毫无心机只尚武的韦家少年人,为何也能把手往官仓里头伸!

  最难堪的境地是,韦公的头七刚过!韦少连热孝在身,他自己当日也是亲赴鸡笼山参加会葬,成去非一颗心直往下坠,额间不觉亦沁出了细密的汗珠,一时只冷着脸,半晌才道:

  “画押,把他二人带下去。”

  作者有话要说:韦少连:大公子发妻幼弟,在前面章节曾出现过,在钟山政变攻打司马门时,同路昱等人在司马门内接应成去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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