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9章 一零九_权臣本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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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 一零九

  绿屏门的角落,栽了一丛瘦竿儿竹子,入夏后竹笋已成了新竹,孟夏草木长,此刻一阵紧甚一阵地滴答着雨,在这夜色之中,格外清晰。成去非朝她走去,递了巾帕,又稍稍往外探了一眼:

  “这么大的雨,你是仗着离得近,连伞都不撑?”

  琬宁一壁拿帕子轻轻擦着脸,一壁借灯光觑着他,她本羞于来见他的,那日在廊下的事,她回味许久,每每念及,臊得只能捂住脸,又惊奇他竟要替她画眉,心底难免欢喜不已,无奈他到底是属于官家的,但凡有个风吹草动,便遽然消失,留她一人空落落的,甚至不能分清前一刻是真还是幻。

  “你来得正好,过来替我研墨。”成去非放了袖子,示意她过来。

  书案上放着阿灰的帖子,琬宁无意间瞥了一眼,认出是阿灰的笔迹,呼吸一顿,手底动作不由跟着也滞了下来,成去非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,顺手抄起一本书在她眼前叩了几案两下:

  “你冒雨前来,有何事?”

  她犹豫抬眼望了望他,见他全然不复当日突来的和悦,更似惯有的冷静清醒,酝酿好的一番说辞被他一个眼神便悉数打了回去。

  等了半晌,见她只红脸,却没动静,成去非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,道:“又只是想见我?”

  说罢低笑一声,神情却没变:“你这样子藏不住心事,说罢,能答应你的,我自会答应,也不枉你淋了一场雨。”

  琬宁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,默了片刻,细细试探道:“贵府缺丫鬟么?”

  许是几刹那的温情,让她心存了那么点幻想,却不敢贸然道出内情,千回百转的,她也只能问出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。

  果然,成去非凝神盯住了她: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

  琬宁忙避开他那过于锐利的眼神,唯恐多看一眼自己就马脚尽失,呐呐道:“您连个研墨的人都没有……”

  这解释让人哑然失笑,成去非偏用冷冷的语调逗弄她:“你不是来了么?我要那笨手笨脚的丫头干什么?”

  琬宁难辨他情绪,硬着头皮,仍是不死心:“那,到底是缺,还是不缺?”

  “阮姑娘能别只顾说话,手底的活就扔了么?”成去非提醒道,琬宁面上一热,忙又缓缓继续研墨,成去非自己抽了张信笺,瞥了她一眼:

  “我家中不养闲人,你倒算一个。”

  这话说的人脸面挂不住,她寄人篱下,无家可归,饶是他这么说,她竟无反驳的余地,心底不免酸楚,踟蹰间便想要落泪。

  成去非挑出一枝笔,舔了舔墨池:“脸皮别那么薄,两句话下来,就能把你说哭了,你这样的闲人,我还是能养得起的。”

  说罢酝酿了下措辞,一壁提笔落字,一壁道:“外间有新摘的樱桃,你尝尝,去吧。”

  要事她还没能说,今日顾府来送帖子的正是四儿家中邻里的儿子,在顾府当差,顺道给四儿捎了她母亲给做的蜜饯果子,四儿当闲话跟琬宁说起,她才得知顾府要在七月七宴请殿下等人,心下不免一阵狂喜,明白这是难得的机会,只要想法子跟去顾府,那位顾公子见了她,定会给她安排!

  指不定,这也是那位顾公子的意思,特意挑四儿的邻里来送帖子,琬宁难得有猜测人心的时候,她素日里从不爱想这些拐七拐八的事,这回东想西想的,竟也不知哪来的自信,越发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,眼见七月七近在咫尺,亦打定了主意,无论如何,她也得缠准了成去非带她一同赴宴。

  外头几案上,白瓷盘子里果真盛着娇艳艳的红樱桃,这颜色,恰到好处的合意,倒像他那个人,也是看一眼,便不明由来的心惊。琬宁捏了一颗含在口中,轻轻一咬,浓郁香甜的果肉便溢了满口,她这只手底还攥着他的巾帕,虚虚抵在颚间,猜他定是在给顾家回帖,起先在木叶阁想好的说辞,此刻再想,只觉矫情,显得她无病呻、吟,琬宁不由懊恼,一想到烟雨姐姐,她便魂不守舍的,又急又慌,一点都不稳重。

  “阮姑娘,”成去非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畔,一眼就瞧见了几乎不剩什么的白盘,“你原是这么实心眼的人,让你尝尝,你倒吃光了。”

  琬宁这才留心到那樱桃,当真如他所言,自己这么一壁想一壁吃,竟不觉间见了底,羞得她忙忙起身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  “想好怎么跟我说了么?”成去非早看准她有事,声东击西,遮遮掩掩的,简直就是胡言乱语,怕是她自己也紧张,故先回帖子,让她在这等,也是给她机会再攒攒勇气。

  他丢给她一个眼神,示意她坐下。

  外头雨声不住,室内灯火幽然,宜邀客对弈,闲敲棋子,眼下,对着美人,也算差强人意。

  她仍旧是怯生生的娇态,咬着唇,含糊不清地应了。

  “我还没到会读心术的地步,你不说,我就当你无事,要下逐客令了。”成去非沉声道,琬宁一听心念疾转,忙努力回话:

  “您到哪儿去,我便跟着也去哪儿。”

  听她半晌又憋出这么一句奇奇怪怪的话,成去非便起身,径直来到她跟前,半俯下身子,忽捏住了她下颚,见她下意识想躲,便道:

  “张嘴,我看看舌头是不是有毛病了。”

  琬宁不禁别过脸去,一挣,他松了手,居高临下瞧着她:“既没毛病,就好好说话,什么叫我去哪儿,你去哪儿?”

  她分外尴尬,也是,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来,任谁听了,也觉得莫名。

  “您方才是给谁写信么?”她吞吞吐吐的,眼睛忽闪忽闪,让人一看便知心虚,成去非联想她研墨时情景,眼睛总有意无意地往阿灰那帖子上瞥,心底猜出几分,怠于和她在这绕圈子,道:

  “顾府来下帖子时,你知道?”

  琬宁心底大惊,懵懵懂懂望着他,犹自疑惑:他不是说不会读心术么?怎么忽然就问到这一步?

  便支支吾吾道:“四儿恰巧认得送帖子的人,回来闲聊,我就知道了……”

  她终是招得快,一泄而出,毫无保留,成去非再思量她那句不知所谓的话,才明白过来,兜这么大圈子,原是想跟着去顾府。

  转念一想,隐然觉得不对,便淡淡问她:“你为何突然对顾家上心?”

  脑中却早已想到当日她竟敢追着阿灰讨教《老子》一事,心头虽不悦,却鉴于上次的教训,不想又误会了她,弄得他再招一份偿不清的债,遂等她答话。

  琬宁却没审透他心思,她想的简单,编不出多缜密的理由:“我,我也想去看看顾家的乞巧宴。”

  “这么个说法,你自己信么?”成去非仍不动声色地瞧着她,“平白无故要去顾家,你这奇想,就是做梦也想不出来罢?”

  “觉得顾家阿灰如何?”成去非紧跟一步试探,琬宁不明就里,只管点头:“顾公子才学好,人也很和气。”

  他倒不是真就以为她对阿灰有什么心思,不过等她吐真心,他虽向来是那感情冷漠的人,却默许允准她一颗心挂在自己身上,受用得很,这一生太短,还容不得他放纵于私情。

  “想去顾家,是为阿灰么?除此,我也替你想不出其他更好的缘由了。”他这句彻底变作直白,琬宁再迟钝,也终从这句中体悟到什么,错愕抬首间,发觉他并没有看着自己,便意欲从成去非垂拢的眼睫下窥探到一二神情,但那里什么都看不到。她凝视有顷,眼中不觉发酸。

  可他这句偏又误打误撞,直中人心坎,她确是因为顾公子在,才要到顾府去的。

  “不是,”她心里渐觉酸软,声音也低了下去,“您说上元节,会带我去放河灯,可日子过得太慢了,老等不来上元节……”

  尾音见弱,嗓音里也不觉漫上一层哀愁,她定定看着他,黑眸如星子一般,把一张娇艳欲滴的樱唇映得越发的红润,成去非业已扬首同她对视着,两人目光一碰上,琬宁便又垂下脸去。

  这些倒不是假话,她不算骗他,上元节确是远的很,同他那句不知真假的许诺一样远。琬宁半日不听他说话,犹犹豫豫站了起来,脸上滚烫,伸出了手,在半空中停了片刻,最终落到他衣襟处,轻扯了一下:

  “我想和您一同……”

  她还是没把话说完,只觉自己像个煮熟的虾子。成去非就势捉住了那只探过来的手,掌心处又是传来一颤,他低声一笑,秉着与她感情相匹配的口吻道:

  “看来我不答应是不行了。”

  说罢见她耳后那片晶莹肌肤,一时心神摇曳,便附在她身上耳鬓厮磨道:“既日里夜里都念着我,今晚就留下可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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